2020/10/23 (五)
雨滴沿著屋簷落在水池內,激起一圈圈往外擴充的圓形波紋,池內種著未開花的睡蓮,綠葉垂在水面上,裝飾著寂靜的水池。
我和同學們站在沿廊邊,等待導演喊action時走到指定位置,氣溫已經降到十八度左右,我們穿著薄袖上衣,吹了好幾小時的冷風,我已感到麻痺,竟不太覺得冷了。
這場戲主要是拍主演和外送員在搶東西,打小架的場面,導演要我們看見穿深藍西裝的主角走進場內時,我們才開始走到主角的後方隔著水池的位置,站在那裡對著打架的兩人指指點點,並用手機拍照。
現實生活的我,絕對不會有這種舉動,但為了拍片用,我只得做出這種蠻沒有格調的動作,有時候,我那驕傲的自尊心,似乎受損;不過,面對生存問題,我還是得遵從導演指示,該演什麼就演什麼。
臨近大馬路邊的這棟大樓中央廣場,車聲轟隆隆地響個不停,工作人員時常得跑到我們身邊,告訴我們此時該做什麼,否則我們根本聽不到,他們隔著幾公尺外朝我們大聲喊叫的聲音。
站在我前面的兩個同學聊天聊到忘我,連劇組喊action開始走時都沒聽到,所幸導演脾氣甚好,沒有當場發飆,工作人員一直叫他們不要再講話,專心點工作,他們倆才閉起嘴。
我與旁邊的同學不太講話,未開拍前,碰到她正在吃關東煮,那時已經十一點多了,午飯快要開始的時刻,同學說:「待會兒就要吃午飯了,妳現在還吃東西?」她咬了一口蘿蔔後,滿嘴食物地回答:「我餓呀!」吃得狼吞虎嚥。
她的臉大概是所有臨演堆裡,我見過最圓的一張臉,像一團白麵糰似的,雖然身材不見得是最圓滾的,應該說頗有特色的長相,如果要演喜憨兒之類痴傻
人物,倒是很適合她的外型。
演警察的一位男同學說,他只適合演警察、保全之類的角色,要他演上班族穿西裝的樣子,看起來一點也不像,我那時頗自以為是的告訴他:「換一套衣服打扮一下就像了。」
他聽了之後,立即駁斥我:「你要知道自己外型比較適合演什麼,去找定位,什麼都要演會變成四不像。」
我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,我在心裡想著,不知道自己的定位點在那?
大概我是抱著兼差的心態,沒有像他專心在演藝圈發展,如今拿到一天四千元的酬勞,我也覺得片酬頗高呢!
我遂記起他剛才依稀說過:「多嘗試」的話,現在聽來似乎自相矛盾,大概他自己也沒想過再試試別的角色演出機會吧!也許試過,但發現幾乎都要瘦子演出的機會較多,既然這角色比不過人家,倒不如多發揮適合自己樣子的本色演出,不然就是努力瘦身轉型。
另一個非常瘦的同學從去年以來見過一次面之後,就讓我印象非常深刻,她是一位約莫五六十歲的女人,枯瘦像條小黃瓜的臉型,帶著微青般不健康的氣色,令人誤以為她重病纏身,或者生活過得很艱難,才會有這樣似乎快要踏進墳墓裡的神情,蠻適合演鬼片或癌症末期患者的角色。
片場裡經常聽她在談保健產品,我旁邊的媽媽同學告訴我:「她在賣直銷健康產品,自己卻一副生病的樣子。」
片場同學看到她,都躲得遠遠的,連我都不太想靠近她,大概我也是個以貌取人的人,自己不努力讓自己成長進步或變得更好的人,才會變成這副模樣,我不再有多餘的同情心去可憐她。
拍片空檔時,她穿著深紅色羽絨外套,等導演說要開始拍時,她匆忙將外套脫掉,隨手亂丟在地上,我揣測會被劇組人員糾正,因為待會兒鏡頭背景可能會照到那件外套。
果然不出我所料,劇組人員立即跑來問:「那件紅色外套是誰的?」我只好把外套拿到她面前,請她放好,只見她尖削的下巴,嘴唇嚅動了一下,沒聽清楚她說什麼之前,我就急忙跑開了。
另一位和她組成一隊的男同學,也非常瘦,不過卻瘦得健康好看,是位年輕人,曾見過幾回面,他說自己是學廣告設計,後來又說他做空間設計和影像修片,有時候一件案子可以拿到三五千元的酬勞,對演戲工作很有興趣,所以來兼差,還秀出最近開拍的《茶金歲月》裡,穿簑衣演農夫的照片,雖然實際上他長得並不像農民,他又說,劇組會幫他們臉蛋和手臂塗黑一點上戲,不過那些粧用清水洗不掉,他回家洗好幾回才慢慢洗淨。
不過看他的樣子,顯然接案子的工作進行得不太順利的樣子,近來他都在當臨演維生。
拍到下午四點左右,第二批演店家代表的人才與我們會齊,服裝師要我們演民眾的人再換一套正式服裝,一起演店家代表,我換上新買的粉紅色小圖案襯衫配深藍色條紋窄管西裝褲,西裝外套及另一件襯衫借給一位沒有衣服換穿的年輕女同學。
接著導演要求現場四五十位同學,在一樓廣場及會場內走動,攝影機從二樓
拍攝下來,群眾三三兩兩的分佈在廣場四周,有人假裝交談,有人默默走路,有人圍觀,我們在廣場走動,他們稱這叫做動線安排,當動線整體畫面拍起來不美觀時,我們就得回到原點再重拍,連這麼簡單的畫面,有時候可能得拍二個鐘頭,拍得我口乾舌燥,卻不能喝水。
很適合演喜憨兒的那位同學,已經喪失耐性的大聲抱怨:「拍拍拍,到底還要我們拍到什麼時候呢?今天真虧大了,拍這麼久才五百元。」
的確,如果與外面行情時薪最低150元的工作相比,那麼臨演有時候真是屬於低收入的一族,過一段時間,消失不見的同學也很多,也有的同學一心想往高片酬的角色發展,堅持不當臨演,獲得的演出機會卻異常的少,衡量現實生活之下,偶爾又來跑跑龍套,暫無本事賺大錢,賺小錢總比喝西北風好。
我又回到這地方,二樓透明落地窗外正對著今年年初拍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的片場,如今仿舊中華商場的建築,和鐵路平交道設施道路等拍片場景,已經拆除,只剩下空蕩蕩的水泥地。
新聞報導曾仔細介紹了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這部片的場景,引起社會人士的興趣,希望可以進來觀光,可惜因武漢肺炎影響,建商又急著要蓋新的辦公大樓,片子一殺青之後,只保留幾個月就遭到拆除的命運。
為了拍片所佈置的場景,拍完即拆,有時真覺得無法保留下美景,頓覺十分可惜。
該片導演楊雅喆則為拆除的中華商場建築,留下一段話:「萬物必將消失,忘記痛苦,讓燦爛留在腦海裡。」